對你而言絕無僅有的那朵玫瑰，就在每每抬頭凝視的星空中

2024年完成的第三件作品〈B612 fig. 3〉，是一幅框景中的宇宙，宇宙當中有著反白的玫瑰枝，而旁邊一株玫瑰枝形狀的宇宙，被細小的紙膠帶固定住。倘若將那花朵輕輕地放回宇宙畫面中，便會因完美重合而回歸一片無垠，像是在回應著「真正重要的東西，眼睛是看不見的」這句話。在故事的最後，當小王子與飛行員告別時，他說：「我將住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，我將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面笑著，因此當你在夜晚仰望天空時，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笑似的⋯⋯你——只有你——能擁有會笑的星星！」

在〈B612 fig. 3〉的星空中，玫瑰枝與半透半脫落的花瓣，是由虛無時空構成的存在，因某人的日日凝視而有了自己的輪廓；或者可以說，思念被賦予了形體，有人小心翼翼地接捧，安放到紙上再黏起來，做成標本長存。而這形體，正如B612上的那朵玫瑰，對小王子來說是獨一無二的。

楊忠銘 〈無華之境系列： B612 fig. 3〉　2024　銅版美柔汀、浮水印手抄紙、中國裱貼法

多重混搭的宇宙

儘管視覺上給人一種乾淨簡潔的優雅感覺，試著解釋〈B612 fig. 3〉的作法時卻會發現它不是那麼單純。版畫本來就有許多不同的轉印原理，〈B612 fig. 3〉則又經過縝密的計算與混搭。讓我們一邊認識名詞一邊層層剝開來理解吧：首先那框景中的宇宙是以名為「美柔汀」（Messotint）的銅版技法所創作。藝術家用工具在銅版上製造出無數的細點，透過細點的疏密分布，圖像得以顯現，是否有些類似點陣圖（Bitmap）中佈滿像素（pixel）的概念？美柔汀就像是手工製造出的像素，能呈現出寫實細緻的漸層，在版上填入不同顏色的油墨後，印製出來的就是這幅帶有絲絨質感的宇宙畫面。

但是在印下去之前，還得先將浮水印手抄紙製成的玫瑰與花瓣一同放入版與底紙之間，印出來才會有現在的效果。意思是，這個美柔汀版畫，其實是印在兩層紙上：底紙以及浮水印手抄紙。印上去之後，藝術家再把紙玫瑰與部分花瓣揭起來，放到旁邊用紙膠帶固定，有些則讓其自然掉在框底；因此玫瑰上的宇宙本來就是銅版畫面中的一部分。畫面中出現反白的原理，似前一篇提到過的「型版」，然而把相對稍小的薄紙置於底紙與版的中間一起壓印，則是中國傳統的「裱貼」技法。〈B612 fig. 3〉至少混合了三種版畫技巧，然而就算毫不知悉其中堂奧，也不會影響到對作品的感受或領會；這只是為了呈現藝術家想要的效果所必須採取的手法罷了，儘管這手法層疊迂迴，引人入勝。

楊忠銘 〈無華之境系列： B612 fig. 3〉　局部　2024　銅版美柔汀、浮水印手抄紙、中國裱貼法

思考而生的浪漫

當衝擊與情緒已然褪去，我們回到了百年之後。有別於2023年幽暗倉庫中那種故事情節在眼前上演般的臨場感，在畫廊圓弧包覆的空間中，觀眾能以一種較為冷靜而抽離的狀態直視作品。在這個時空，故事已然成為故去之事，我們仔細看著細緻而脆弱的玫瑰枝，開始思考：

製作這一切的，是小王子，還是後世的標本學家？

而看著這一切的我，是小王子，還是玫瑰？

這三件作品互相指涉，從一株簡單的玫瑰，開展出萬千樣態。藝術家在做法上有許多複雜而精巧的安排，結合了浮水印手抄紙、型版、銅版美柔汀與中式裱貼，或可被定義為「具有版畫元素的當代複合媒材作品」；但丟去這些衣裝，它們就是一場浪漫至極的儀式，引導觀者面對那個內心深處數著花瓣、或者留下花朵揚長而去的自己。哪怕情節只是一種設定，情感卻如此真實，越是思考，越是深陷其中。

我闔上手中的《小王子》，那是小時候家裡買的舊版譯本，設計老派，封面略有霉斑，內頁早已泛黃，但由於某些自己也不太確定的原因，他總是能在大掃除時輕巧地逃過一劫，一邊發出小鈴鐺般的笑聲。

參考書籍
《小王子：最值得珍藏的名家譯本（星空版）》，Antoine de Saint-Exupéry 著，劉俐 譯，新北市，自由之丘文創出版／遠足文化發行，2017
《小王子》，Antoine de Saint-Exupéry 著／繪圖，Katherine Woods 英譯，台北市，敦煌書局，199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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