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王子住在只有兩座活火山、一座死火山、一株玫瑰的B612星球。

玫瑰要求小王子在夜裡用玻璃罩小心翼翼罩住她，白天則用屏風遮擋，以免嬌弱的她著了涼。

小王子雖然愛著玫瑰，卻不懂得怎麼愛；玫瑰太過驕傲，不願讓小王子見到自己哭泣。

於是他獨自離去，在旅途中遇見了蛇、狐狸、飛行員⋯⋯

「再去看那些玫瑰花，你就會了解，你那朵玫瑰花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。」

「是你為花付出的時間，使你的花變得重要。」

「真正重要的東西，眼睛是看不見的。」

被小王子馴服、也馴服了小王子的狐狸，在臨別之前要小王子牢牢記住這些話。

離開地球之後，小王子順利回到B612星球了嗎？

如果回去了，玫瑰會在那裡等著他嗎？

「無華之境」系列的〈B612 fig. 1, 2, 3〉三件作品，圍繞著玫瑰、玻璃罩、屏風等與《小王子》息息相關的元素，卻不執著於對故事本身的重現。楊忠銘以科學與藝術為經緯，編織出一個想像的B612星球後日場景：玻璃罩中已無花瓣的玫瑰枝；屏風上的痕跡顯示著曾經的存在；框景中的無垠宇宙，一旁是誰擷取下來仔細貼上的標本；以及貫穿作品，佈滿浮水印文字的花瓣。

成為標本學家

經楊忠銘與林業試驗所共同研究數年才成功的「浮水印造紙術」，是一種僅僅透過紙纖疏密濃淡的操控，讓圖像浮現於紙張上的技術。¹ 在林試所做實驗的日子裡，楊忠銘得以閱讀許多從日治時期保存至今的植物標本，他驚艷於這些科學檔案的美感與藝術性，並在標本的姿態與無數細節中，確切感受到製作者對手中植物的愛情。這或許就是狐狸告訴小王子的「馴服」，也就是建立關係——被植物所馴服的科學家，懷抱著心意所製作的標本，在百年之後馴服了藝術家。於是他以這些令人心醉的標本為圖像，創造出浮水印手抄紙。而《小王子》既可以說是這個因果的緣起，同時又是下一個階段：楊忠銘開始踏出以標本圖像造紙的範圍，他把製作完成的手抄紙作為素材使用，並將故事中沒有提到的後續可能性，化成具象的視覺，伴著種種懸念投射在〈B612 fig. 1, 2, 3〉系列作品與展場中。

楊忠銘 〈無華之境系列： B612 fig. 1〉局部　2023　浮水印手抄紙

前情提要：案發現場

〈B612 fig. 1〉與〈B612 fig. 2〉2023年首次展出時的展場，是平常鮮少有人注意到的畫廊倉庫。²起初楊忠銘與曜畫廊探訪了許多空間，全都無法完美表現出藝術家腦中的氛圍，沒想到最適合的地點竟是暮然回首的自家倉庫。楊忠銘將未經裝潢、充滿砂石的混凝土毛胚空間，佈置成蕭瑟的外太空星球，倉庫中堆放的物品被白布蓋住後，呈現出岩石般起伏的地景，也讓人想到許久無人居住，傢俱以布蓋起來的宅子。玻璃罩中僅剩枝葉的玫瑰，靜靜立在一個小木几上，一旁懸掛著一片片排列整齊的花瓣，像是被什麼人悉心拾起、整理、放在框中保存。一轉頭，眼前會接著出現一扇銅製的桌上屏風，上面是一株玫瑰的輪廓，只見花影，不見玫瑰真身。

這兩件作品乍看之下散發著沉靜纖細的美，然而隱含於整個場域中的情緒波浪，一旦觀者開始自問時便會湧現：玫瑰是一片一片數著自己的花瓣每日盼望小王子回到她身邊，還是早在孤獨中散盡凋零？而花瓣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出的文字，是思念還是怨懟？

兩者皆是愛，兩者皆已不在，只有美留了下來。

楊忠銘 〈無華之境系列： B612 fig. 1〉　2023　浮水印手抄紙

楊忠銘 〈無華之境系列： B612 fig. 2〉　2023　黃銅

源自版畫，翻轉版畫

相對於作品〈B612 fig. 1〉以浮水印手抄紙與標本專用的蟲針呈現出寫實挺立的玫瑰，〈B612 fig. 2〉讓大家看見的僅是殘留在屏風上的花跡，然而這是一株完整保有花瓣的玫瑰，是玫瑰曾經活著的證明。藝術家的構想依然來自故事文本：既然在小王子與玫瑰居住的B612星球上有火山，那麼當小王子日復一日使用這個銅製屏風為玫瑰擋風之時，銅與火山周圍瀰漫的硫磺物質勢必會產生化學作用而逐漸變色——除了被玫瑰本身遮住的部分。於是楊忠銘帶著手工銅屏風與浮水印手抄紙製成的玫瑰，一起上了陽明山。紙玫瑰貼著銅屏風，靜靜地在火山地帶等候作品受到大自然的刻畫；當作用完成，藝術家將玫瑰取下，於是花朵的形體便留在了屏風的表面⋯⋯是的，這是來自版畫的創作邏輯：以「型版」遮擋住「載體」，上色之後將型版移除，載體上就會出現圖像，多麼地簡單。然而這件作品的顛覆之處在於，一般製作版畫時習慣將銅作為版材，紙作為載體，讓銅版上的圖像轉印到紙張表面；〈B612 fig. 2〉不僅一反常態將紙上帶有的圖像轉印到銅的表面，更不用說借助火山的自然之力上色，巧妙回應《小王子》的故事設定。

完成了〈B612 fig. 1〉與〈B612 fig. 2〉兩件作品後，隔年楊忠銘又創作出〈B612 fig. 3〉，讓B612系列成為了敘事完整的三部曲。（續下篇）

楊忠銘 〈無華之境系列： B612 fig. 2〉　2023　黃銅

1. 相關專文可參考 版畫邊界的無人之境 與 素箋濯花落，沄影自成相 。 ↩︎
2. 2023年展覽紀錄請見 無華之境：楊忠銘個展 ↩︎

參考書籍
《小王子：最值得珍藏的名家譯本（星空版）》，Antoine de Saint-Exupéry 著，劉俐 譯，新北市，自由之丘文創出版／遠足文化發行，2017
《小王子》，Antoine de Saint-Exupéry 著／繪圖，Katherine Woods 英譯，台北市，敦煌書局，199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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